当我们的影子,紧密的日复一日的重合在一起,一同坚定的向前行走,是不是就会形影不离的一直走过往后的风风雨雨?纵使前路坎坷,纵使沧海桑田。
一
日落黄昏,夕阳的余晖在山脊涂上优美的弧线。路两边的华山松、冷杉、落叶松错落有致,连香树和八角枫争相摇曳,这一片绿海在晚霞的映照下格外显眼,微风拂过,松叶的清香由远而近,将我带进难忘的往昔。
十二岁时,父亲带我徒步走进龙洞河,循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,从日出走向日落,几经曲折迂回终于到了右道河。缓缓的草坪起伏连绵,满山遍野的紫色花朵儿,夹着黄色的点缀,让人目不暇给。三姑站在视线尽头场院的路口,手搭在额头向我们来的方向张望,我飞跑着迎上去,扑进她的怀抱,她搂着我笑得花枝乱颤,久久不愿放开。
那是四周用圆木撑起,盖上厚厚草垛的简易房子,她用木盆盛了热水将我的小脚泡着,水温退一些再加点热的,她说这样疲劳就跑了。开饭了,包谷糊涂就着香喷喷的花椒叶和黄花汤,好香啊,我好像从来没吃过这样好的饭菜。
父亲每天天不亮就挖野药去了,而我总是在朦胧的睡意中听见炒菜的呲呲声,和三姑对父亲细声的叮嘱,直到太阳的光亮从草垛的缝隙中斜斜地照进被窝,我才惺惺醒来。
那时候,邻村也有人找野药,他们三五成群结伴而行,天气好的时候,父亲也带我进山,教我识别野药,他说小娃儿眼睛尖比大人看得远,于是我知道了党参、天麻、猪苓、七叶一枝花……父亲说大山总是深情的眷顾着好人,你为他付出一点,他就会回报你更多。
你知道三姑为何不呆在家里,而要呆在万山老林里吗?妈说几个哥哥都接不回她,可总不告诉我其中的故事。那天,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了,她说她要养伤。你哪里有伤,到处都是好好的啊。你小啊,大了就会懂了,因为你奶奶和爷爷相继去世了,紧接着我唯一的女儿也被病魔夺走了年轻的生命,在那里再也呆不下去了。是啊,她要养伤,这里才是心灵得以平静的最好去处!
当绿色的草坪开满紫色的、黄色的、白色的花朵时,我看到三姑一路奔跑着呼唤女儿的名字,她躺着,坐着,随意做着动作和女儿做心灵的对话,当枫杨树叶红了的时候,她静看落叶飞舞,当藤山柳果子熟了的时候她尽心的采摘……
是啊,是这里,也只有这里才能让她回归自然,找到心灵的慰藉;更是因为童年的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,才使我忘不了这里的一草一木,与山林结下不解之缘。[NextPage]
二
如果我还能对你倾诉,那么这算不得悲伤,可惜我那棱角分明的脸,还没退去稚嫩,我的心灵还缺少理性的仰望,面对中考的失败,面对自己崇拜的偶像的弱点,总是难以承受,总以为那是天大的灾难。那一地的紫花碎米荠啊,是你给了我怎样的安慰?
那时,十六岁的天空布满了失落和哀伤,曾经我是老师的骄傲,我引以为荣的成绩,却让我在中考预选时,仅以一分之差落榜,我常常呆坐着,痴痴地枊望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天,直至深邃的宝蓝变灰、变黑,忧伤和感慨充斥着心灵。“把她带到右道河去吧,这样她或许会好起来的,她三姑不是还在那儿吗?”我听见母亲小声的和父亲嘀咕着。
于是,沿途有了画家鄢主事扫帚当画笔的传奇,有了道教八仙引渡的神话,有了丛林深处獐子和麂子挚爱的动人故事……
碧绿的草甸上,峨眉蔷薇花儿散发着清香,宝信吊灯花在风中摇曳,桦叶荚蒾红满枝头,纵使风雨过处,落英缤纷一地,它们依旧耐心的伸茎吐蕙,花势不减,枝头抱香,结荚孕子,只等秋风吹硕果。于是,一丝坦然、一丝甜蜜,在心里潜滋暗长,它们在心房渐渐扩散、慢慢蔓延……
高大的桦木林里,藤山柳悄悄吐蕙,暗红色的枝干托着绿色的叶子,细细的白花点缀着幽深的林海,大花斑叶兰悄悄吐露幽香,躺着或坐着,随意的读着《雨巷》,遥想手捧丁香花的姑娘。在这里,我认识了一个叫罗斌的男孩,他来自南方的一个小城,因为有一种肺病久治不愈,有人说这里上万种野药的花粉,在纯净空气中传播后被人吸收入肺,对那病的治愈疗效显著,特别是一种叫商陆的植物更是奇效,他便来到了这里。他的吉他弹得出神入化,只是嗓子有点嘶哑,是急功近利吗,竟然吃了那么多商陆?骨骼因为蜷缩而咕咕作响,面色苍白,额头凝结起大粒汗珠,巨大的痛楚与前所未有的惊恐令他晕眩,“我想我快死掉啦!”,他开始不停的抽动,“罗斌、罗斌,没事的,坚持住,一会儿三姑就会把解毒药找来的!”原来,商陆只能少量食用。后来他要走了,因为中央音乐学院来了入学通知,我哭了,不知是喜悦还是依依不舍,他弹起了《缠绵》:双手轻轻捧着你的脸/吹干你的泪眼/梦还有空间/我还在你身边/不曾走远……
不日,他来信说,在他中毒时,虽然视线越来越模糊,但就觉得心安,因为我们可以带他触摸这世上最难得的微光和真情,无论岁月怎样沧桑,这种情怀都会永藏心间。
我想,我再也离不开这里了,这里有了我太多的眷恋、太多的梦想,也许是老天开眼,让我成了这里的护林员,从此可以终生守候这片圣洁的情结。
三
你带给我的喜悦,足够我终生回味。那天的傍晚,光线有些暗淡,我又想起你的幽深、神秘和富有,忍不住甜蜜的笑了,结果一个男士拦住我的去路,露出和我如出一辙的笑容:“让我们默默在此为它奉献,守候一生,让它越来越美丽吧!”他携着我,走进了婚姻的殿堂。
我们在千家坪安了家,和同事们一起开辟林区公路,手磨破了又痊愈了,手板的茧子厚了,我们拥有了世间最珍贵的友谊。下雪的冬天,我们围着炉火吟唱自己学写的诗,我们自修中文,也曾幻想撑起《黄土风》诗社。在没有蔬菜的时候会就着简单油炸辣椒,喝着红红的高粱酒,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不寂寞,因为丛林和珍贵的袍子会为我们做伴。我们也会吵闹,会为湿地和草甸该不该植树,会为向阳坡是适宜种紫荆还是巴山冷杉,在这儿没有士兵和将军,只有领航人和舵手,只有友谊式的争吵和林间的嬉闹。当然,我们也会有懊恼和郁闷的时候,那是蠹虫无情毁坏了松林,那是积雪压断了树枝……
总也忘不了秋天,忘不了老场长为我们奔波的身影,忘不了辉哥临死时的抽动,忘不了老侯弥留之际的眼神,他们的在天英灵,将在我们的心中定格成永恒。不知道是应该庆幸,还是应该感激,在这物欲张扬的时代,我们依旧保留了一份单纯和平淡,尽管你依旧让我们贫穷,但是我们精神富有,我们坦然,我们在千家坪国家级森林公园、在大苗繁育基地、在蜂蜜加工厂、在香菇场,尤其是在逐年改善的生态环境中,看到了希望,在否定又否定之后,找到了我们一生的向往。我相信,在更多的保护资源和改善环境的交响乐中,我们的领航人,会带领我们奏响更加优美的时代旋律。
我们会一如既往的爱着碧绿的草甸和丛林,我们会用辛勤和真诚守候丰收的喜悦,会笑对每一株花儿的绽放,或者乱石山岗。
是的,光阴不会改变我们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