仁者爱山,智者爱水。我爱山水,不是仁者,也不是智者,是因山水的颜色就是我家乡的面容。
小时候,家乡的山是丰满的,水是清纯的。就是这丰满的山和清纯的水,伴我走过饥饿童年,向往美好生活。大概在我四、五岁时,正是大集体干得热火朝天的年月,父母成天在队里没完没了地劳动,没有天晴下雨,也没有白天黑夜。即使这样,分来的洋芋和包谷,也只能勉强维系全家人半年口粮,剩下的要靠野菜填补,很长时间要在饥饿中挨过。那年,端午节队里放假,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,不要说在节日里弄点好吃的,改善一下生活,调节一下喜悦气氛,就连父母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歇息间隙也被抢占了。他们天还没亮就起床,弄了点稀汤薄水的东西胡乱吃了,就背起背篓打着火把到大山里去了。我和二弟在家由奶奶照看,中午,她把吃剩的包谷面糊加了野菜和水再放上些盐,煮开后就舀到碗里给我们吃。因饿得发慌,也没有再好吃的东西了,我勉强吃了一些,二弟却把碗端在手上咽不下去,在那里黯然流泪。看到这般情景,奶奶急得没有办法,只能陪着眼泪慢慢哄他。下午,我们兄弟一直坐到门墩上,凝望着门前河边小路,从隔三差五背着野菜回家的人中搜寻父母的身影,直到傍晚才发现他们疲倦地远远走来。欣喜之余,当看到失去鲜活色彩的两背野菜靠在堂屋墙角时,一种莫名的失落和苦愁又涌上心头。
为了填饱肚皮,队里开始组织劳力在几条偏远的山沟开荒种地。成片的森林横七竖八倒在梆梆的斧钺下,随着滚滚浓烟冲天而起,在阵阵烈火中化为灰烬,乌黑的火地在山坡上便开了出来。他们在这些开出的地里种上洋芋、包谷和杂粮。头两年,这些肥沃的土地长出的作物油光发亮,增加了不少产量,吃的问题比以前宽余了,很是喜悦了一阵。但是,这样的日子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,一年夏天,密布的浓云从天角压来,顿时天地浑然,乌风黑暗,惊雷夹着瓢泼大雨,把那些开出的土地化作汹涌的泥石流从山坡狂奔而下,汇聚在窄窄的河道滚着黑浪咆哮而去……霎时间地动山摇,惊恐的人们还没有反过神来,宽厚的河堤就被恶浪吞噬,几个人才能抬起的石头卷得不见踪影,两岸的良田成了沙滩,十几间房屋瞬间坍塌,一名四十多岁的村民被洪水袭走,夺去了生命。不到一个时辰,原本生机盎然的田舍已成残垣断壁、满目苍夷,悲泣和绝望写满了每个人的面孔。
十六岁那年,我初中毕业后到县城的职业中学读了两年林业。毕业后,在林场当上了临时工。在那个城镇户口冒着金光,象征人生地位和命运的岁月,承受过自卑的打击,遭遇过疾病折磨,但并没有因此沉寂,凭着一份执着和向往奋力拼搏,获得了自考文凭,成为业务骨干,通过招考解决了身份问题。家也从山里搬进了县城,改变了一生命运。二弟上完高中,因家庭困难,再没补习,靠健壮的体魄在林场伐木。后来,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工头,也挣了些钱。天然林禁伐后,他先是在集镇盖起了小楼房,再用剩下的钱在山里开了煤矿,日子一年比一年过得红火,还购置了高档家用小汽车,成了当地有点名气的老板。
退耕还林后,山里的人少了很多耕地,再也用不着那么多劳力来耕种庄稼,从土地的束缚中解救出来,年轻人去到城里当上了白领或蓝领,成了城市流动的风景。那些居住在深山野哇的农户通过扶贫搬迁,大多在集镇或是条件好的地方盖上了齐整整白刷刷的新房,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。山里慢慢静了下来,再也看不到采摘野菜的身影,就连采挖野药和打猎的人也很少碰见。娇嫩的树苗长成了茂密森林,不时有鸟儿的歌声,清静的溪水向远方款款流去,洋溢着自然和谐的风采。老家洁净宽敞明亮的房子,静静躺在山的怀抱,水泥路跨过门前拱桥直抵院落,对岸地里的包谷在微风中摇曳着美丽身姿,发出沙沙响声就像一曲优美的田园赞歌,流露出丰收喜庆。除父母现在常年住在这里外,我们兄弟忙于各自的事情很少回家了,老家成了闲暇节假时亲友欢聚,浓缩亲情,放飞梦想,追逐浪漫的快乐驿站……
家乡的山啊,你养育了我们,我们却踩着你的脊背渐行远去,旅途的风景模糊了记忆,淡忘了你的色彩。只有在疲惫、迷茫时才会感悟,不是你给予的太少,而是我们索取得太多。也许,你并不在意我们曾经做错了什么,但应该悔悟对你过多地榨取,其实在毁灭自己的家园。即使不能为你做些什么,也应该永远敬你、爱你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