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安康人来说,香溪洞是他们的骄傲。
记得几年前我到安康拍电视,安康的朋友接待我时,问我到过安康的什么地方游玩,我说没有。于是他们推荐,有个香溪洞值得一看。后来因为公事私事,我又陆续到过几回安康,每次大抵如此经历。推荐得多了,我就想,为什么安康人对香溪洞如此钟情呢?
渐渐地我明白过来,香溪洞是安康的后花园。
后花园这个词现在已经常常被人们提起。据我所知,安康市诸多的经济发展目标中,将安康打造成西安的后花园就是其中的一个——当时代进入到21世纪后,中国人突然发现“大自然”这三个字是多么重要又是多么亲切,并由此迈开了走近和亲近大自然的步履。尤其是随着西康高速公路的开通,久居深山的安康更像是被突然揭开了面纱的美女,它的奇山秀水对大都市的居民产生了不可抗拒的诱惑,也很自然地成为他们休闲度假的选择。
于是安康的知名度越来越高,去安康旅游的人也越来越多了。
与此成正比的是,香溪洞在安康人中的知名度也同样越来越高,安康人去香溪洞游玩的人也同样越来越多。
细想起来,这很自然。人们对山水和空气质量的选择常常是一步一个台阶地进步的。正像久居深山的乡村工作人员,他们对工作岗位的盼望基本上是到镇上去,而不会奢望直接进入首都北京——以此类推,镇上人望着的是县上,县上人望着的是市上,市上的人则望着省上——在自然环境的追求上,安康人身居绿水青山之中,比西安人的追求天然要高出一个档次。当西安人对安康的山水和空气羡慕有加时,殊不知安康人已经不满意了自身,转而开始了更高的追求,于是香溪洞便也在不知不觉中具有了更高的身份和品位了。
香溪洞有许多道祠神洞,我个人对这些兴趣不大,所以一路走去,尽管导游如数家珍,我却铭记不多。倒是那些青山绿水,让我始终兴致盎然。走到谷底,倚栏稍歇,只觉得香风扑鼻,翠绿满眼,让人禁不住便领悟了心旷神怡这个词。尤其是无人陪伴时,独坐静思,空幽寂然,山苍苍,树茫茫,那种过于的寂静竟让你有一种不知所措的迷乱。但是渐渐地,这寂静感染了你也征服了你,使你不由自主地摆脱尘嚣,放眼自然,进而心平气和起来。于是人生沉浮,纠葛万千,折峡倒岗,滔天波澜,全都滚沸于心——蓦回首,青山染绿,溪流柔涓,偌大的世界,除了无尽树木,就只剩虫鸣蝉欢。
那境界,别有一番洞天。
漫步香溪洞,我最感兴趣的地方首先是玉皇阁。
之所以如此,是因为去香溪洞之前,便听说玉皇阁有一道风景叫“扒柏凌霄树。”说是玉皇阁院内长有一株唐朝至今的柏树,上附凌霄花。后来我从玉皇阁归来后,看到安康学者王腾芳撰文介绍说,这株柏树“虬劲斑驳,苍翠葱茏”,而在这株柏树的根部又生出一株凌霄,“藤蔓也有盆样粗细。攀缘柏枝,随势缠绕,直上顶端。每当夏秋之间,凌霄吐蕊,柏枝扬翠,黄花碧叶,交相辉映。站在对山遥观,活脱脱一个绿鬓少年与一黄花闺女,紧紧拥抱在一起。”
显然,安康人是用一种赞赏、甚至赞美的眼光来看待和解释凌霄缠柏的。
这却与我从小对凌霄缠树的理解不同。
还是在很小的时候,父亲就让我在笔记本上认认真真地抄录唐朝大诗人白居易的《有木诗》。至今我清楚地记得,全诗共八首,是写八种植物的。有樱桃、杜梨、丹桂等,凌霄也在其中。
有木名凌霄,擢秀非孤标。
偶依一株树,遂抽百尺条。
托根附树身,开花寄树梢。
自谓得其势,无因有动摇。
一旦树摧倒,独立暂飘飖。
疾风从东起,吹折不终朝。
朝为拂云花,暮为委地樵。
寄言立身者,勿学柔弱苗。
据白居易自述,他之所以写《有木诗》,是因为阅读史书时,产生了很多感慨。因此“赋《有木》八章,不独讽前人,欲儆后代尔!”
在白居易的眼中,凌霄花擢秀美丽,攀高而上,可谓挺拔突出,相当显赫。但是它最大的弱点是不能自强自立,而总是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攀缘趋附上,结果一旦“靠山”摧倒,它的生命便同时萎顿。因此,“寄言立身者,勿学柔弱苗。”
由于这首诗的缘故,凌霄攀附大树的景状从小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,却从来没有真正见到过。而香溪洞却有如此景观,这不能不引起我强烈的兴趣。尽管安康人对凌霄缠树的解释与白居易完全不同,但那只是一种观点和理念的分歧。更准确地说,它只是各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——白居易是通过凌霄缠树来倡导一种独立自强的人格,而安康人则是通过凌霄缠树来表达一种情感,甚至视其为忠节——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诠释和发挥,凌霄缠附唐柏的景状都值得人们观瞻。何况,我早就听说凌霄花开,美丽得炫目。
但是当我终于攀到玉皇阁时,却非常失望,“扒柏凌霄树”早已在“文化革命”中被人砍掉了!
为什么好端端一道景致,要残暴地砍掉它?
不知道。
也许,在那个荒唐的岁月里,一切都不需要理由。
除过想看一下“扒柏凌霄树”,香溪洞吸引我的另一个亮点是,这里是登高望远的好去处。
香溪洞与其他许多自然景点不同在于,它紧傍安康市区。山下高楼林立,车水马龙;山上树木蓊郁,脉通远古。可以说,这里是当代与历史的和谐并存——当你登上香溪洞的高处俯瞰脚下的安康市时,你会发现,由于身置峰巅,你的视野已经不知不觉中更高更广也更开阔了!脚下安康城区尽收眼底,远处汉江清流一览无余。只觉得偌大一个乾坤,竟浓缩在这汉江两岸。山水苍茫,浩荡无羁,极目天际,感触宇宙,胸中自然便生发出一种无法言喻的领悟!
细细品嚼,汉水如一条蜿蜒的飘带,这是柔;汉水也似一柄锋利的锐剑,这是刚——无论是柔是刚,它都不屈不挠也默不声响地闷头向前拱。只有站在一个宏观的角度,你才陡然发现它竟是如此强大!才发现它所到之处,波劈秦巴,气吞荆楚。于是你才能够进一步发现,香溪洞不仅是一个休闲度假的好去处,更是一个静思畅想的好场所。有了香溪洞这样一个观景台,就有了登临者思想的平台,也有了文人墨客抒怀的基础,这是山水引发,自然勾联;也是大环境使然,是一种难得的天然和自然!
春假秋节,去香溪洞漫步,既领略万壑飘岫之辽远,又感受大江东去之雄魄!不能不说这是人生一大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