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离不开树,树离不开人,人与树总有一些道不明说不清的瓜葛,树与人总有一些理不清扯不断的头绪。没有戒备,没有隔阂,乐意打私交,时间一长谁也离不得谁。树依赖人的行走与对话,人依赖树的慈爱与庇护。有人的地方就有树,有树的地方就有生气,有生气的地方就有一个个传承不绝的风习典章。
人由爱树而自私,树由爱人而豁达。小时候读跑学,经常路过一个漂亮的斑竹园,竹园里有一间大瓦屋,盖房时不知是想独占高枝还是独霸风水,将一棵老梨树圈在房子中间,裸露的根与赤着的脚厮摩,茂盛的枝叶冲顶而起,傲视苍穹,溢香的树脂破门而出,关都关不住。就像养在深闺穿了筒裙气质过人的女子,那一头秀发可不是红杏出墙,而是芙蓉出水扬眉吐气阅尽人间春色。每次从屋旁经过,忍不住要与它对视,与其说目光被粘住了,倒不如说是勾去了。有人说这是屋抱树,屋的主人杨四爷说是家树,是栋梁,是顶梁柱,是孤而不独的家的支撑。
到了晚秋,那长了漂亮雀斑的大黄梨在树上微笑,从未见主人去摘过,就是我这样的常客也没额外关顾,可能是怕踏坏泥瓦吧?贤臣择主而事,良禽择木而栖,好人择树而友。杨四爷因这树这梨不但人气旺,鸟气更足,斑鸠、喜鹊、麻雀轮番分一勺羹。还有一些在暴风雨来临时飞回的鸟儿,只要一落座梨树,先前惊恐的叫声一会儿就四散着渐渐小下去,后来干脆就换了一种语气,有的是那找到母亲乳头时的喜泣,这让我想到孵鸡崽的情景,想到老母鸡丰满的羽毛和温暖的翅下。果子狸一点也不客气,常做梁上君子,夜夜连吃带拿,比现在的公款吃喝还要方便。
透过屋顶树间的亮光,我看到树杆光滑如洗,原以为主人图方便在上面挂个包牵个线什么的,没想到皮毛未损,蛛网难觅。老人说,树通人性也知冷知热,受伤害时更知道疼痛。只不过人感到疼痛时可以呻吟可以哭喊可以求医问药打杜冷丁,更重要的是会得到同情和安慰。树感到疼痛时只能默默忍受。
在一棵老梨树面前我感到有一种大境界与小心胸的差异,有一种跨越时空的心灵之握,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怀旧情结。树是山寨故居的旗杆,高攀着绿色和平的宣言和令苍天无法读懂的贝叶经。树是山村的隐者,见证着岁月的留痕。树是满腹经纶的史家,将编年体改成年轮是一种创新。树是大地的手臂,是可望而可求的托着净水瓶的高人。
是啊,总有一些东西高高在上,让人仰慕,让人难以企及。而树非常难得,总是靠得住,总是掌心向下,把根深扎进泥土,与我们的血脉贯通。在这里,我不止是感受到树的创造,树的美感,树的品格,还有精神的含量。我是幸运的,想起这棵树,就有了拥有一片森林感觉。